作者：郑教治、邹蔚苓
近日，我和协会同事郑教治部长见到了徐勇。徐勇是我们协会执行会长单位之一的广东省广业资产经营公司下属的省食品工业研究所（以下简称省食品所）的总工程师。在他办公室里，我们和他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去年发生在他们所里的一件大事，那事可算得是名扬四海，即他们食品研究所在美国赢得三氯蔗糖337调查案。事情如今过去快一年了，徐勇回想起来，颇有些无奈，然后笑了笑说：“官司虽然赢了，但企业也是脱了一层皮，希望今后再也不要遭遇这样的事情。”我说：“可是，现在的确有不少，甚至越来越多的企业走上或将要走上你们相同的打洋官司道路哩。”于是，我们就如何打洋官司，即国际官司展开了讨论。
这场官司，经过是这样的：2007年4月，英国泰莱公司利用美国的法律以专利侵权为由，要求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对我国25家生产或销售三氯蔗糖的企业展开337调查。徐勇所在的广东省食品工业研究所和广东广业清怡食品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清怡公司）被列为调查对象。
所谓337调查，是指拥有知识产权的美国企业，根据美国《1930年关税法》第337节的条款，对涉嫌侵犯其知识产权的进口产品生产企业，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申请进行的调查，并对侵权企业采取制裁措施。被列为“337调查”对象的企业，如果应诉，将要承担非常高昂的诉讼费用，一般都在几百万美元以上。如果不应诉，就等于承认对方的指控，会被排除出美国市场甚至欧洲市场。
三氯蔗糖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新一代无热量甜味剂，英国泰莱公司在世界上最先研制成功。在中国，省食品所和清怡公司则是首家成功研制和规模化生产三氯蔗糖的科研机构和生产企业，其生产工艺与泰莱公司的专利技术并不相同，属于高科技自主知识产权产品。
收到传票后的一个月，省食品所在上级集团的支持下积极应诉，整个应诉工作历时两年。去年4月7日，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作出了终裁，省食品所及清怡公司不存在侵权行为。
据统计，2000年至2007年间，中国大陆遭遇美国“337调查”案件共76起，胜诉的仅有7起，胜诉率不及1/10。
“第一时间，想不想应诉？”我问徐勇。
徐勇说：“当然想，因为被冤枉嘛。但是，人人知道那可是要到美国打官司，得花多少钱啊。所以，应不应诉，最后还是由我们主管部门决定。”
省食品所的上级主管部门广业公司决定应诉。用当时董事长伍亮的话说：“广业公司之所以积极应诉，既是基于企业的经济责任，也是基于国有企业的社会责任”。
决定应诉了，应诉小组也迅速成立了。
“当时，所里上上下下的人心都特别齐吧？”我问。
“是的。大家工作特别认真，卖力，尤其是对方律师专家团来我们厂审核取证的那三天，大家的心都拧成了一股绳，加班加点，没有一点怨言。我还记得2008年那个春节，为准备材料，我们所里的相关工作人员几乎都没有休息，包括两位所长王三永和李春荣也经常忙通宵。光递交的文件材料就有1万多页，而且大部分是英文的。当然了，对方泰莱公司递交的类似材料更多，达到20多万页。”
据徐勇介绍，官司共分三阶段，首先是事实取证，包括文件提交、证人口证录取和现场工厂审核；接下来是专家取证和庭审。
“当时，对打赢官司有没有底？”我问。
“由于是第一次接触，对美国337调查及美国司法程序都不熟悉，所以开始时确实没有多少胜诉的，直到对方律师专家团来我们厂里进行工厂审核之后。我们就有95％赢的信心了。”
“那时离判决还早得很，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大的信心？”
“从对方律师专家团的态度上感觉到的。在结束极其严格的三天现场审核取证后，他们对我们说，让他们看到了他们所想看到的一切，非常感谢我们的配合。他们亲眼看到了我们的生产线，我们的生产过程，对我们非常配合的积极态度非常满意。”徐勇起身，给我杯里加满了水，接着说：“从他们的话语间我们感觉到他们并没有找到我们侵权的证据，因为我们本来就跟泰莱公司的生产工艺不同。那些外国专家真是严谨仔细，专门挑那些最难清理的边角地方取灰尘，即取样。他们是担心我们现场作假。他们的信誉也很好，不会将看到的生产工艺告诉对方，包括我们的律师专家团队也去看了他们的生产现场，但我们的律师专家只会告诉你，有没侵权，绝不告诉你，对方是如何生产的。”
徐勇说，外国的口证询问也很有技巧，省食品所的技术代表，正、副所长王三永和李春荣两位同志在香港被询问了六天。问题很多，都是事先设计好了的，而且涉及范围很广，不仅仅是专利技术问题，有的问题上午问了，下午还会问，其实目的主要在检测你的诚信度。
“你们打这场官司一共花了多少钱？”我很关心这个问题。
“大约2000万人民币，其中光律师费就用了1500多万。”
“你们承受得了吗？”
“当然承受不了。不过，好在，我们得到了上级的大力帮助。”
由此，徐勇谈到了胜诉的四大原因：
一是企业要有自主的知识产权。在经济高度全球化、信息化的新形势下，知识产权的竞争已经成为经济领域最高级别的竞争之一；知识产权的纠纷不可避免。自主知识产权是现代企业进军国际市场的有效武器，是解决专利纠纷的根本。省食品所在三氯蔗糖研发上拥有自主知识产权。事实上，此次调查案双方是在4项专利上存在争执，有一项专利在开庭之前泰莱就已经撤诉，有两项专利，法庭判决不侵权，最后还有一篇专利则直接被判定为专利无效。独特而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工艺，最终让省食品所及清怡公司获得了胜利。
二是经济实力的保障。诉讼费用是昂贵的。对于像省食品所和清怡公司这样规模不是很大的企业来说，2000万的诉讼费用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但是好在他们的主管单位——广业公司经济实力雄厚，保证了诉讼费用的落实。
三是团队协作。主管单位领导高度重视，广业公司王喜民副总亲任应诉小组组长，指导指挥应诉工作，坚定了团队的信心。团队成员责任心强、专业水平高、有团队合作精神。
四是离不开政府有关部门及行业协会的指导和帮助。特别是广东省外经贸厅，广东省科技厅、广东省知识产权局、广州市知识产权局以及相关行业协会如广东省轻工业协会、广东省食品学会等从政策、应诉技巧、对外沟通等各个层面上给予了极大的帮助，成为我们能够胜诉的重要因素。
除此之外，徐勇表示，此次胜诉还有个关键因素，那就是请了个好律师。此次为他们打官司的这个律师原来就是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的法官，他曾经为浙江一家企业打过337诉讼案件，并且打赢了。这就是中国337胜诉的第一案。此律师在美国也是赫赫有名。要不然，他的律师费怎么可以占去整个诉讼费的四分之三之多。但是，物有所值。
正如著名的中美贸易专家朱为众认为，打洋官司，请律师，不要怕花钱，一定要请第一流的。他说，国内很多企业往往一听到高额的律师费就被吓傻了，以为美国是个法治国家，岂不知法律全靠律师巧舌如簧的解释，所以法律面前绝不是人人平等，在美国同样的法律对有钱人的保护要远远高于穷人，对大公司的保护要远远高于小公司，道理很简单，穷人和小公司请不起律师，至少请不起名律师，所以，官司还没打已经输定了。有不少中国企业老总也很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花这么多钱请美国律师，他能否真心真意帮我们中国人？这样的想法是典型的中国式思维。在美国，你花钱请律师，你是主人，他是仆人，而且是尽心尽力的仆人，放心用就是了。朱为众还建议，只要不是法律要求非做不可的，中方人员一律只做庭前和庭后的准备和支持工作，不要轻易上庭作证。作为一个证人，你对当地文化、习俗、法律等的了解不足都会被对方找到缺口，因此，做幕后人、不要轻易抛头露面方为上策。
临要走了，我问徐勇：“如果有家企业面临洋官司，你会建议它打还是不打？”徐勇想了一会，说：“如果这家企业自身实力雄厚，或者十分看重这个市场，那可以尽力去打。归根到底，主要还是看你看不看重这个市场。打官司，就是打市场，你不打，你就失去这个市场，你打，如果赢了，你不仅守住了这个市场，而且还会扩大这个市场。就如王喜民副总说的，这次337案件的胜利，为我们企业赢得了进军每年30多亿元人民币三氯蔗糖国际市场的机会。胜诉后，我们的生产压力大多了。”
省食品所在337调查案中的胜诉案例，有经验也有教训，通观整个事件过程可以给我们这样一种启示 ：自主知识产权是企业在国际市场立足的根本，所以我们应最大限度地发展自主创新技术，才能赢得不败之地；不要怕打国际官司，关键是如何选择打官司的方式与人选，必要的应诉是为了求得胜诉后的更大市场。当然，国际官司的角逐，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作为企业固然要做好这方面的经济保障；但作为政府、行业及主管部门，对那些遭遇洋官司的企业，应从多角度给予多层次的帮助和支持，毕竟官司赢了国家和行业也可以从中受益。这样，涉案企业就不会因打官司而大伤元气，国家在国际上也赢得了声誉和信誉，行业在相关领域也获得了市场竞争的优势，最终实现的是企业利益与国家利益、行业利益的多赢。
（作者单位：广东国际经济协会）
